《风动说帆动》
“非风动,非幡动,仁者心动。”——《坛经》
南荣梓:“卫叔教会了我善良,褚家让我变强,我的亲生父母给予了我最大的权力,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也算是让认清楚了这世间本来的面貌。褚护,若我不是公主,我们还会走到现在吗?若我不是公主,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得你。”
褚护“我知她心恨,善疑,她若是抓不住我的软肋的话,是不会相信我的。”“她聪明过了头,理智总占取上风。”
正文
01
“你当真这般恨我们?”
我瞧着眼前妇人濒死的模样,并不想说话。
妇人是我的母亲,当朝皇后,而我的父亲也就是皇帝看见我拿毒酒给他的时候,他什么也没有问,临死前就给了我一纸诏书,传位给我了。
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,可又好像是我想要的,不然,我为什么要逼宫?
“都处理好了?”我听着身后的脚步声,就知道是褚护,我的夫君,镇北大将军,以前,还是同窗的时候,我叫他酒鬼将军。
“消息我也放出去了。”
褚护的玄甲上还沾着血,我想拿手帕帮他擦擦,可是被他避开了。
“脏。”
我知道他不是在说我,可我就是想讽刺,也不知道在讽刺谁:“脏啊?脏了可就洗不掉了,这一辈子也洗不掉了。”
我想了想,本来是想逼宫,应该会僵持个几天吧?
这才不过半天而已,要怪就怪皇帝也太信任我了,我不过是说想要兵符去南山狩猎,他就把那玩意给我了,多拙劣的借口,不知道他听出来了没,现在想问也问不了。
至于消息,我当然要找个替罪羊,毕竟诏书都到手了,只能说是皇帝,哦!不对,是先帝了!先帝的先见之明,将兵符给了我,我只半天就破了宫防,人是没救成,但是临死传位给我了,也算他后继有人,这容朝不至于易了姓。
谁让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。
褚护看着我欲言又止,我心道,说不出来就闭嘴。
他还是开口了,问我:“绮儿呢?”
哦!我和他的孩子,嫁给他两年,也就只有个女儿。
为了让他听话一些,绮儿暂时被我送走了。可我骗了他,我拿绮儿和他做交易,让他助我逼宫,不然绮儿就活不了,我知道,他很在乎那个女儿。
这个法子出奇的好用。
02
“明天,明天我就让你见她。”
我看着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,可我还在说:“放心,你听话,她就没事的。”
“南荣梓,你究竟有没有心啊!”
南荣梓是我姓名,同舟是我的字,除非气急了他才这般连名带姓的喊我。
我也不耐烦了,都好好跟你说话了,你还要闹那样?
我转身就走,直接吩咐我的暗卫处理好这个宫殿,别让那些老头子看出端倪来。
在转身跨出宫殿门口的时候,我在余光中看见了褚护的身影,他好像一瞬间消瘦了许多,以前那个开朗的少年郎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大将军。
真元二十六年,容朝第二代皇帝南荣衍及其皇后安楚被乱贼毒死,临死前传位于独女琼琳公主南荣梓。
等到第二天,他果然来找我了。
刚想开口说,女儿不在我这,可大清早的我不想说话。
我还没起,看见他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。对哦!这是我们俩的房间,只是褚护有一个月没回来过了。
一个月前,也就是我跟他说要他助我逼宫的时候。
“还知道回来?”我还是嘟囔了一句,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。
我还睡的迷迷糊糊的,他就上前抱住了我,他那个个子,我被完全锁在了他怀里,挣脱不开,索性就靠着他又睡了一会。
可也睡不了多久,还有好多事情。
褚护也没再说我什么,也是,女儿都回来了,他跟我估计也没什么好说的。
于是我也没瞧见他眼中的疼惜,他,会心疼我吗?
03
皇帝,皇后同时殡天,只是这个就够我忙活好几天的。
皇帝尸骨未寒,那些大臣就又开始操心我的登基时间,就为这,他们还分成了两派,吵的不可开交,有的让我守孝三月后再登基,看我是个女人不想认可,想些别的心思罢了。可也有的让我择日登基,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。
于是我答应他们折中一下,一个月后再议。
可他们还在吵,像一群麻雀,叽叽喳喳的,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吵的我头疼,我就先溜了,让他们自己吵去。
可有起居郎说,我这样做不对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“姓白,名易,字乐天。”
第二天,他就被我流放到了蜀中。
从那次后,我身边没有起居郎了,只有个沉默寡言的褚护。
大臣们也不像麻雀一样了,一个两个都开始学鹌鹑,低头不语。
好像这个样子更难看了。
再过了半个月,我才知道,原来是他们听说当天他们吵完以后,我就流放了一个起居郎,他们以为我在杀鸡儆猴。
好巧不巧,他在流放的第三天就生病凉凉了。
这下朝堂上可算是没人敢置喙我的事了。
我也落个清闲。
也不清闲,这还没正式上岗就让我工作,太坑了。
就是奏折越来越多,我也越来越没有时间了,后来想了想,当皇帝真不是什么好差事。
我才二十四岁,就长了几根白头发,还是褚护看见的,他怕是要笑死。
我费尽力气登上的高位,怕是要拖垮我自己。这样下去可不行,于是我看了看褚护,心想,他凭什么这么闲着。
04
“褚大将军,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。”
褚护不解的看着我,我噗笑一声,接着道:“不如,你来批奏折吧。”
“臣不敢。”他竟然直接给我跪下了。
他越这样我就越火大,没看我都不想批奏折了才找你吗?
“我让你批,你不敢什么,亏你之前还说你不会忤逆我。”潜台词就是你再不听话,我就让你见不到女儿。
“臣不敢,也不会。”
“那就学,明日,不,今晚,我会让刘阁老亲自教你,学不会就不要睡觉。”
“臣遵命。”
还不是要听我的。
一个月后,我登基了。
容朝第三代皇帝,则圣皇帝,年号元亨。
我顶着重重的冠,穿着繁琐的祭服,行礼,祭祀,叩拜……
举行完这些,我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,眼皮子在打架,天眩地转的。
“同舟,同舟,叫太医,快叫太医。”
不用想也知道,我这是晕倒了,没意识前就听见褚护一直在我耳边喊我的名字,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吵啊!
“陛下这是喜脉,大概已有两个月。只是操近来操劳,身子已然受不住了,才会出现这种情况。好好调养一月即可。”
我这是有身孕了?两个月前,确实,时间刚刚好。
“男孩女孩啊。”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,想喝水。
褚护就将我慢慢扶了起来,还端了杯水送到了我嘴边。
等我喝完水,太医还在那行礼,也不知道起来,我就让他先退下了。
我就这么可拍,褚护可是一点也不怕我的样子。
“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?”褚护竟然问我。
“男孩。”我不假思索接着道:“也好后继有人。”
褚护又不说话了,我靠在他的怀里,没一会,又犯了困。
迷迷糊糊的只听见他小声的说: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每个人都是这样说。
05
半梦半醒间,我好像问了他一句:“褚护,若我不是公主,我们还会走到现在吗?”
褚护好像没有回答我。
我又自顾自的说:“若我不是公主,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你。”
——当年初见时,是幡动,还是心动了呢?
褚护忘不了那个洒脱肆意的女孩,只是如今的她位高权重,走的是无人问津之路,只是他的女孩不能回到当初的模样了。
他只能助她走好这条路,他要看着她君临天下,看着她得偿所愿,而自己做个只属于她的忠臣利器就好。
以前的褚护帮不了她,现在的褚将军才能护她无恙,守她山河,做个伏首贴耳的臣子。
真元九年,父亲带回来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女孩,玲珑可爱。
父亲没有告诉我她是谁,只说她是位贵人,让我以礼相待。
就这样,我和她成了同窗。
每日同她一起上学下课,渐渐的也就熟悉了。
她是个活泼的,混熟了以后,得了空闲就向我述说她的家人,她海边的房子,每日还可以捡到许多彩色的贝壳,各色帆船往来,载着数不清的鱼类。
可惜这里是京都,最多见的也不过游舟画舫,想要看航海远帆的大船,还要去十里外的漕渠渡口,日子不对,还看不到的。
一直听她说着,大大小小的的事情,从生活到出海经商。我也搞不懂,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,怎么想的这么多。
又过了几年,她也到了豆蔻年华。
可这几年我唯独没听见她提及自己的父母,于是那天就问了一嘴。
06
“你父母呢?这些都是他们教你的吧。”
结果她不说话了,不理我,走了。
说实话,我有点慌,后来每次见到她,刚想和她打招呼,她扭头就走,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,后来的两天直接称病不来了。
我本以为自己不在乎的,可这半个月却是让我最难忘的,每日上下学堂的路上少了一个人,吃饭少了一个人,闲暇时也少了个人说话,练功也少了个人夸,更少了个人需要我指导,我才发现,自己习惯了,最可怕的就是习惯,要改太难。
那天我决定跟她说清楚,虽然我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人,还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原谅。
可是她逃走了,所有人以为她生病了,她说自己想睡觉,没胃口,一天吃一顿就好了,她不叫人,就不要来她房间。
因着她是父亲带回来的贵人,父亲对她都礼让三分,其他人自不必说。
父亲这两日也不在府中,仆人便把这事告诉了我。
我想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虽然她吩咐了,但过午时分我还是去找了她,好借着看病的由头去和她道个歉。
谁知,人没了。
我传信与父亲,也立刻吩咐下去找人,出门寻至晚间,回家一看,府中朱门紧闭。父亲已经回来了,他在前院门前,拦住了我,示意我安静。
07
许多人正立在前院院中,姿态恭敬,因为院厅中坐着的就是当朝天子和皇后娘娘,正怜爱的看着同舟,不知同她在讲着什么。
看着这一幕,我才明白了一些事,怪不得,自同舟来了以后,皇后娘娘常来看我们习课,还给了许多赏赐,初来时,听闻她刚刚上学堂,还给她赐字为同舟。
同舟浑身脏兮兮的就坐在天下最尊贵的二人面前,估计刚刚被找回来,还未梳洗。
忽然,他们自黑暗中拖出了一具尸体,我仔细辨认了一番,那是同舟的婢女。
离的太远,我看不见同舟的表情,只知道她一动不动的坐着,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找到的同舟,又和她说了什么,说了多久。
那天,同舟被带走了。
我偷偷看了一眼,她不知是哭的还是吓的,脸上满是泪痕,被皇后牵着,神情木讷一言不发。
后来,我听下人们议论,那婢女是当着同舟的面活活打死的,罪名是因为帮着同舟逃出去。
同舟原来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子嗣,她行及笄礼时,正值元宵佳节,皇帝在那天大设宫宴,邀文武百官,为她封号,称“琼琳公主”。
她变了许多,仪态端庄,不似此前。
看见我也不过是问候了一二句,再无他言。
许是,几年未见,生疏了许多,我也不敢多问。只听不少人说这位殿下天资聪颖,不过性情寡淡,待人疏离,薄情的很,就算是皇帝和皇后也不见得能得她个笑脸。
我也不是时常在京都,同舟离开的那一年,我就去参了军,拿三年搏了个少将军的称谓。
这一年,边关无事,我留在了京都。
同舟也开始习政务,出宫另立门府。
我们又好像成了“同僚”,不对,她成了我上司。
08
皇帝两年前立了一监察司,这不,一下子让同舟任查监,负责监督文武百官,上至京都,下至地方乡里。监察司又称暗网,实际是皇帝的情报处,暗卫众多,权力滔天。
我既然闲在京中无事,皇帝也把我拉了过去,说是听说我骁勇善战,智计无双,封我做个校尉兼监察司司丞,地位仅次于同舟,但只是协从同舟,实际上没什么实权,就是让我保护公主,护公主周全就是我的职责。
故人再见,却是光景变换,阔别三年而已,相对不厌却是无言。
我终究没有说出当年想说的话,因为有些话,一旦错过了说的时机,便再难开口。
任职当日。
“好久不见啊!褚将军!”她似乎也没有同传闻中说的那般疏离薄情。
因为她眉眼弯弯的在对着我笑,晃了我的眼,失了我的魂。
“上次宫宴也是见过,殿下怕是忘了。”我定了定神才回道。
“我记得。”她仍是眉眼弯弯,继续道:“只是那算不得正式见面吧,至少我这样认为。”
“殿下说的是。”
“别叫我殿下了,日后便是同僚,任职时叫我查监,私下唤我的字即可,我也这样叫你可好,褚校尉。”
“查监说的是。”
我既是任了这护卫的职责,便是,时时刻刻要护在公主身边,于是,我们又好像回到了当初一起上下学堂的时候,只是,我不敢再僭越半分。
这个监察司,如我所想,异常招人嫉恨。
同舟不过刚任职三日,就遭人暗杀,只是我并未帮上什么。
09
因为那天晚上,她让我守在她的床边,不要离开,那一夜,我只听见外面的刀剑破空声,从子时开始响起,直到丑时才停下。
我一直以为她睡着,可丑时她就坐起身来,披上了外衫,等她打开门时,原本雅致的院中树木花草尽毁,尸体都被清理了,只余地下片片血迹。
皓月当空,这些血迹倒像是雨后院中积水般,只是那飘至鼻腔中的味道骗不了人。
“下雪了。”一直看着院中情景的同舟突然出声。
我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神情,发现她只是在看着,脸上毫无波澜,似乎还挂着一丝习以为常的厌烦。
难道,这两年,她都是这样过的。我禁不住的想,可是为什么。
“禀告殿下,刺客已招认,说是李家故人派他们来的。”
“余孽啊!看来当时处理的不够干净。”
“属下即可去查。”
“不必了,那个李家的孩子还在吧。传个消息出去就行了,静等鱼儿上钩。”
“是。”事情禀报完那暗卫便消失了。
“这雪下的可真及时。”
现在已是三月中旬,却是下了一场春雪,落雪无声,不消半夜,便能掩盖住那些尸体吧。
我见她穿的单薄,却只顾赏雪,没有一丝要再去入眠的意思,便去拿了件大氅,给她披上。
她警觉的去挡我的手,面露不悦。
“倒春寒冷的厉害,想看雪的话最好还是披上些。”她的手冰冷刺骨,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,这般不知保护自己。
“我若非不穿呢?”她偏头挑衅般的瞧着我,似乎认定我不敢做什么。
10
我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,扔在了窗前的美人塌上,再拿了被子给她裹好。
“褚护,褚休戚,你,”她被我气的喊我名字。
见她坐起身来又要掀被子,我按住她,几乎是搂着了,她因挣脱不动,便不动了,好好的看着窗外的落雪,这才一炷香的功夫,地面竟是已然覆上了一层白雪,煞是好看。
她因挣扎而紊乱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间,似乎有些痒意,却让我有些眷恋,就这样抱着她吧,我想。
可我的理智让我即刻就松开了。
“怎么不搂着本宫?”
“卑职不敢。”
“酒鬼将军,我看你刚才挺敢的。”
我愣了一下,原来她还记得那时候的啊!
因着我是将军的儿子,我自小便立下志向要当将军。在和同舟同窗的第二年,我带她偷偷溜了出去,说好是浅尝一下美酒佳肴,结果我喝的上头,停不下来,就宿醉了。
第二日,我被父亲罚跪在祠堂,同舟却是安然无恙。
她就偷偷跑来嘲笑我,说我昨日喝的不省人事,逢人就说自己是将军,还舞剑挥刀的证明,可是威风的很,像个酒鬼。
从那以后,同舟便一直调侃我,称我“酒鬼将军”。
“殿下若是不痛快,就罚卑职,可是,不能拿自己的身体玩笑。”
“哦?既然你这般在乎我的身体,那就继续搂着吧!”她恶劣的朝我一笑,继续道:“一直搂着,搂到天明。”
“这,怕是”于礼不合。
“怕是什么,我冷,你搂不搂。”
我当然怕你冷。
“这样的夜晚,我是睡不着的。”她在我怀里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,又兀自开口道:“因为我害怕。”
11
听她说完这句,我只觉得心房有种被撕裂开来的痛楚,密密麻麻的的充斥在这我的神经上,自心底发出来的疼,说不出,道不明,甩不掉,久不能忘。
过了许久,我才明白,这种心疼,并不存在于同窗,友人之间的,而是对于所爱之人的疼惜。
这一夜注定有人无眠,我却没想到,自己也会是其中一个。
我在意的人没有几个,同舟是我同窗,现在又是我上司,更是我要保护的人。于是对于当年没能说出口的抱歉,我想,现在就很适合说。
“同舟。”
“嗯?”她见我没有后话,疑惑的扭头看了看我。
四目相对,我还是说不出,怕又惹她伤心。
其实,想想也不难猜到。
同舟被父亲带回来时,父亲只说是位贵人。那这孩子想必之前一直养在别人家中,父亲受命将她带回,至于身份当时为何不能透露,是因为宇文将还活着。其实皇帝这位置做的并不稳当。至少真元九年之前,天下谁人知道当朝皇帝,只知丞相宇文将。皇帝南荣衍登基一年后,确实听闻同皇后孕育一子,只是后来不得而知了。虽然皇帝也纳有众多后妃,但这十年间,却是没有一个子嗣。
坊间传闻,便是那宇文将的手段,还说,这京都早就是他的天下了,登基不过早晚而已。
我也随父亲见过那宇文将,却是个笑面虎,言谈举止狂妄至极。也曾效仿赵高“指鹿为马”,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,不敢,也不想,招惹这位,更是不敢不听。
但凡事满则溢,把控朝政十多年,又是那般雷霆手段,也该下台了。
12
真元十二年,正主皇帝才夺回权势,把宇文将流放边疆,只听闻那宇文将年迈体弱,死于途中,享年六十八岁高龄。
而皇帝这十多年连自己都不知能不能活下去,自己的子嗣更是护不住,于是早做打算将同舟自出生是就送了出去,寄养在他人家中。
听同舟那几年对自己的倾诉,便能知晓她是有多想自己的养父母,虽然句句不提,但句句都有他们的影子,往往不常挂在嘴边的,那就是放在心上的。
而自己偏偏触了逆鳞。
那几年同舟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这求学,大概是想回家,而回不了,所以在受刺激以后想这么快离开这里的吧!
“没什么,我记得你几年前不是说想看福船吗?正好我有个渡口的朋友告诉我,五月时,会有闽杭那边的福船来商往,数量庞大,到时景象一点壮观极了,你要去看吗?”
“好啊!”
我听不出她是期待还是失望,也可能过了这麽久,她早就没了兴致。
后来,我才知道我原来这般天真,她是个执拗的,我早该知道的,那几年的情景时常浮现在我眼前,那时她眼中的神采,那叫向往。
不可磨灭的向往。
第二日,春雪将京都变了个模样,纯洁而又庄严的白掩盖了泥土的肮脏与那鲜艳浓烈滚烫的血。也阻挡了腐烂的延续。一切显的这般美好圣洁。
我看着她钓鱼,杀鱼,开膛破肚,斩草除根,毫不留情。
我惊叹于她的决绝不留情,却又深深被她吸引,不能自已。
“我并非良善之人。”
“我知。”
“害怕我吗?”
“不怕。”
“可是我却是有些怕了。”
“怕什么?”
“不可说。”
“……”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可看她的样子并不喜欢做这些事。
若她不喜欢,为什么要做?
皇帝,皇后想必十分宠爱她的,可为什么要让她做这般招人嫉恨的差事?
我不得解。
13
监察司平日也没什么事,无非是搜罗消息,查看各方动向。
很快到了五月。福船来的那日晚间,我和她借着公务之便找了个雅间,独享这江边风景,静赏福船。
“你点的酒?”
“我点的。”
“酒鬼。”
这话说的我不乐意啊!“你看,这都一个多月了吧?我不就喝了这一回,冤枉。”
“酒鬼。”
“行。”我是,我是酒鬼。
“少喝点。”
我听着同舟同我说让我少喝点,可一喝酒,我就是那种刹不住的喝法。
在军中时,我从未醉过,现在也十分清醒,同舟似乎对外面的福船并没有多大兴趣,可是,一开始,你不是就想看?
“同舟,你看。”我指着窗外示意她看福船,还接着酒劲,喊着她的字,我其实很怀念那个时候的,不知道为什么。
“今天风好大,把幡吹的都快偏航了。”她看着那船感慨了一下。
“才不是,是幡自己动的。”我跟她杠。
“……就是风吹动的。”
“幡这么大,肯定它自己动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不对,不对,不对,”我借着酒意突然就摇头晃脑起来,而后直直的看着她,我想证明没醉,可是她显然不信,我接着道:“是我动的,是我先动的。”
“疯言疯语……”
其实我想说什么呢?
大概就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。
这时的我才明白,我早不知何时动了心,可无论何时,我动心了。
那你呢?同舟,我想问,却不敢,我只敢借着酒意叫你的字。
14
因为,一旦清醒了,我连字也不敢说,只能循规蹈矩,怕人猜疑。
若是以后天天喝酒,我是不是就能日日借酒装疯,可以无礼一些,可以再靠近你一些呢?
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,我笑了哭,哭了笑,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会把自己的心搞的一团糟,乱哄哄的。
那晚我确实醉了,但也只是看着同舟将我送回家。
“你喜欢殿下。”第二日我的父亲就看出来了。
我没有说话。
“你最好明白,君臣之礼。”
“父亲,我明白。”
“你什么性子我难道不清楚,你好自为之。”
“那有什么办法呢?”
父亲见我这般样子也有些动容:“那就尽量离她近些,让她身边只能容下你一人。”
“儿子明白了。”
……
同年七月,北方动乱,我自愿请兵前去镇压。
次年三月,北部蒙古部落反扑,我率兵七千,将其驱逐出境。
次年六月,北部又起战火,我率兵增援,大捷而归。
十一月归京都,被册封为镇北大将军。
“好久不见啊!大将军!”她还是这般。
“是啊,好久不见。”我自认为这近两年的磨练能消弭掉我不该有的心思,可却愈演愈烈。
“将军得胜归来,不打算喝两杯。”
“你请我?”
“自然。”她仍是眉眼弯弯的样子。
可我不知这次的酒却是离别酒。
喝完后,她告诉我,自己要去找自己的养父母。
“陛下,娘娘同意?”
“他们同意。”
“那你有卫叔叔的消息吗?”她的养父母卫林,阮时,也是刚刚告诉我的。
“这两年我一直在查了八闵那带,应该就是那里。”
怪不得,原来是你自己要的这差事,原来你就是为了找回家的路,找你的养父母,原来你的心从来不在京都,这里就这般不值得你留恋?
这样的想的怕是不只我一个,皇帝真的会让自己唯一的女儿怎么轻易离开?
“你有没有想过,万一找不到。”你这样做会连累他们的,你的养父母也许早就被人盯上了。
“就算找不到,我也不会回来。”
“那你想没想过,万一连累到他们?”
“此事,我只同父皇母后商量过,他们也是应允的。”
“他们这般轻易就同意了。”
“嗯。”
真元十九年冬,同舟走了。
这一别,我本以为不会再见的。
又过了两年,我回京述职,却是在宫中遇见了那抹熟悉的影子,我本以为是我眼花,又或是出现的幻觉?
15
我驻足在那里,许久未动,直到那人转身看向我。
“好久不见,大将军。”
是同舟,她,回来了。
“你,殿下这是?”
“如你所见,我又回来了。”
我很开心,她又回来了。
我想问她,她的养父母的事,可是我不敢,一开始就不敢问的我,到现在还是不敢问。
我明白,这是她的逆鳞。
这一年,边关无事,我留在了京中。
还有个原因,我的父亲的病这两年愈发严重了。
他大部分时候已痴傻到连我都认不出来了。
在我照顾他的那最后两天里,他总是做噩梦,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。
可是他临走前却给我留下了我这一辈子的都不敢说的秘密。
同舟本来是可以找到她的养父母的,可是,我的父亲杀了他们,就在同舟踏进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家之前,可她推开门,面对她的是两具冷冰冰的尸体,她的阿爹阿娘没了。
果然如我所想,是皇帝,这些年的忍辱负重让皇帝练就了一套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。当着自家女儿的面是那般慈爱,转过头便找我的父亲去将那对父亲除掉。
大概是嫉妒,还是仇恨,可再论原因也没什么用处了。
这大概是父亲最清醒的时刻了,他将所有都告诉了我。
16
同舟出生那一年,确实是被皇帝送到宫外打算寄养在别人家中,不过,中途不慎被宇文将的人发现,那护送婴儿的人走的走,散的散,一路流浪至八闽地带,同舟才被卫林夫妇收养。
当初带走同舟,那夫妻二人也是极不同意的,可想了想,这孩子跟着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未来。既然人家父母都来找孩子了,总归不是自己的孩子,不好不还,可同舟当时已经七岁了,并不是什么都不懂,于是便骗着她去了京都,说让她去念书。
我听完只得苦笑:“父亲,你倒不如让我一直糊涂着。”
……
后来,我看着同舟嗜杀成性,她找不到凶手,她懊悔,她痛苦,都没用了。
她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,她将以前现在同她作对的朝臣一个一个的剔除。
可是,好像都不是。
那时,她已经嫁给我一年了,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我,我不敢问她是否对我也有那么一丝的喜欢?我还是害怕被拒绝。
我想,她总该放下了。
可她没有。
我知她疯魔,可没想到竟是这般疯魔,她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。
甚至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这般心狠,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女儿和我交易。
她不知道的是,她的夫君最大的软肋就她自己。
世人常说旁观者清,当局者迷。真正跳出来,能看清楚,瞧明白的却是寥寥几人罢了。
完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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