凉面条儿
作者/冯德良
夏至三庚数头伏。到了伏天,天气炎热、燥热,有时湿热、闷热,反正就是热,空气是热的,风是热的——甚至电扇吹出的风都是热乎乎的。人的体表连同五脏六腑,都感到热得难以忍受。说什么风动莲生香,心静自然凉,风动莲生香倒是可能,心静自然凉纯是自我安慰、精神疗法。在这样的天气里,人们味觉寡淡,胃口难开,大多厌食,平时喜欢吃的大鱼大肉、炒菜熟食,现在是左眼看左眼够,右眼看右眼烦,只是想吃一些清淡的食物,最应时令的饭食,当属清凉宜人的凉面条了。
三五好友相聚小酌,即便开着空调,即便是饮用的冰镇啤酒,一会儿也会感觉热热的。小酒喝到五七六成,主人询问大家选择什么主食的时候,多会不约而同地去点凉面条。一小碗凉凉的、口味酸爽的、色香味俱全的凉面条下肚,嘴巴一抹,感觉那味道真是鲜极了,美极了,透心的凉爽,周身的舒坦!
在家里,凉面条更是经常的做得了,通常是在已经凉透的熟面条里,放进了和着蒜泥的香醋,碎碎的蛋花,烫掉了外皮的西红柿切成的薄片,自家腌制的咸红萝卜、地里架上刚摘来的青青的黄瓜切成的细丝儿,调好的麻汁和些许香油,适量的精盐,一盆白白的、红红的、绿绿的凉面条端上树荫下的餐桌时,你虽然还没有开始品尝,估计你的视觉就已经得到充分的享受了。不用去查词典,你立马就理解“垂涎欲滴”这个词语的含义了。除非你肠胃有毛病不敢食用,否则你的胃口早已大开!
但凡家庭人口较多者,凉面条做好端上餐桌后,一般就不再去给每个人盛到碗里了,因为盛不及呀,一轮还没有盛好,有人已经吃完了。在盆里放置一只勺子,一双公筷,自己动手,填饱肚皮!别笑,朋友,你也别不相信,确实如此,这一则说明凉面条味美,二则说明人们喜爱的程度,反正是自家一家人。
那年儿子在南方学习,他在日志中写道,一天的晚饭时间,虽然厌食,还是随意走进一间面馆,当老板问他愿意吃点什么时,他竟随口说:“来碗凉面条”!
他又写道,面馆里凉面条,软绵带点劲道,配着黄瓜的清香,西红柿的微甜,榨菜的酸爽,白、绿、红三色搭配,勾起了他的食欲,只不过西红柿片儿和黄瓜条刀工不好,不能和面条儿融为一体,只不过稍辣一些,并说,如是换做我或者他的妈妈,绝对不会做得这么辣,还说吃过很多地方的凉面条,怎么都吃不出家里的凉面条的味道来了。
我知道这小子又想家了。大概不只是想起我们给他姐弟在厨房里做面条时,他和姐姐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剥着蒜皮,做着蒜泥,一边嬉笑打斗其乐融融的情形吧,肯定还想起了许许多多的童年趣事、糗事的。
儿子的文字,扯出了凉面条的话题,也牵出了我绵绵的思绪,让我也忽然想起童年时代一家人做凉面条吃凉面条时的情景,而那情景又像就在眼前…….
那时,虽说伏天里也吃凉面条,但那凉面条的质量绝对无法和现在相比,别奢望吃上完全的小麦面的凉面条!大多都会掺上玉米面、地瓜面,这样的合成面粉,做出来的面条没有劲道,有时母亲在面板上用擀杖要擀好几次才能做成,做成后的面条往往还不敢直接放到锅中去煮的,怕一不小心就煮成了一锅的稀饭糊糊,如是这样,我们弟兄们满心的欢喜就如同李双双死了男人——没了喜旺(希望),这也是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,所以她先把面条放入锅中蒸熟,放入冷水里,腾出手来再去调汁!
母亲擀面条的时候,有时我会帮忙烧一下火,更多的时候是带领弟弟们剥蒜皮,捣蒜泥。凉面条,蒜泥应该放足,吃起来辣的咝咝的最为过瘾。假如你怕凉面条里蒜的气味,影响你在公共场所和他人的交往,只要你在嘴里咀嚼一些茶叶,一会儿后,你就会吐气如兰了。当然,吐气如兰多是形容女性朋友,至于咱大老爷们…….那时的大蒜品种单一,祖父喜爱栽种一种人们多用来腌制咸蒜的“牙牙蒜”,蒜头很小,蒜瓣儿自然也小,小如牙齿,扒蒜皮很费事,不像现在的蒜头大,当然价钱也不像现在这样“蒜你狠”——这是题外话,剥蒜的时候,还要留着小心,一不留意,哪个弟弟会挠一下你的胳肢窝,或抓挠一下你的脊背。那融融的气氛,再也难以找回来了,好在那浓浓的亲情还在。
蒸熟后的面条,母亲马上放进父亲刚从村里的那口老井中担回来的井水里拔凉。井水很天然,无污染,清凉甘甜,冰人肌肤,伏天里掬一捧,喝上一口,那个甘甜,那个透心的凉!可惜后来随着拉水井的兴起,有人填平了这口滋润了养活了村民们许多年的老井,在上面兴建了房屋。再见了,老井,再见了那井水甘冽,冬暖夏凉的老井,自此,再也品尝不到那样的井水拔凉的凉面条了!
母亲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两毛钱,派一个弟弟拿着醋瓶儿去村里的小卖部打些醋来,领受任务的兴高采烈,但是打回来的醋往往不尽人意,这怪不得弟弟们,为了赚取蝇头小利,那人家不知往醋里加进了多少凉水!虽说醋是凉面条的灵魂,醋的品质,醋的数量的多少决定着凉面条的质量,但那时的确没有什么“巧媳妇”、“好婆婆”之类品牌的香醋、米醋、陈醋呀,在盆里放些井水,把整瓶醋倒进,放入蒜泥,一小把大盐,黄瓜丝,或者去自家那三分自留地里拔几棵香菜(此时的香菜很金贵),或者向邻居索要一点小茴香、香椿枝条上的略显嫩点的叶儿,还会趁我们不注意时,不知从何处摸索出香油瓶儿,将少许的香油滴入面条里,或者炒上一小把芝麻,做成芝麻盐,放进凉面里,接着,你争我抢的吃起了凉面条,又有谁顾得上细细的品,慢慢的尝啊。三下五除二,一碗面便吃了了个底朝天,一会儿便吃个肚儿圆圆。即便已经吃得很饱,我们还会不时地望一望盆中剩下的凉面条,恨不能再吃上几碗。回想起来,真觉得有辱斯文。
这凉凉的面条,香香的面条,迷人的面条,让人吃了还想再吃的,百吃不厌的面条,这就是过去农家常做的凉面条,夏日里我们最爱的一道美味,餐桌上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。
以后,走南闯北,吃过很多地方的凉面条,吃过很多各式各样的低档的高档的凉面条,诸如加上了猪肉丝、鸡肉丝、牛肉丝、豆腐丝,豆芽儿,豆干,豆角,加上了腰果,加上了枸杞,加上了香菇、加上了鲜虾,甚至用柠檬和酸奶做成汁儿的凉面条,无论是添加的哪种辅料。就是吃不出原来那种家常凉面的味道来了。
漂泊在外的弟兄,山南海北的儿女,如今都卷入了生活的漩涡,为孩子,为生活,为事业四处飘零,拼搏,不知他们伏天里在吃凉面的时候,是否和我一样,会想起那时吃凉面条的情景,亦会觉得面里少些什么呢?
逢年过节,弟兄们回来看望母亲,往往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没时间,不能全部集合,往往还错过了吃凉面的节气,明知不能,仍然怀念,怀念逝去的岁月,怀念那时家人们一起做凉面条、吃凉面条的情形。夏日里每每忆起,心底总有一股一似那口老井里刚打出来的凉水的甘甜涌出,回味悠长,顿觉丝丝凉意伴随而来,心中的暑热,烦躁与不安渐渐退去……
冯德良: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,单县退休教师,中学高级职称,农民出身,干过临时工,当过兵,后来成了“孩子王”,诗歌、散文、寓言偶见于报刊杂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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